林清玄《时间的织锦》

劲舞骄阳

我在老街的裁缝店里遇见她时，她正对着一匹绸缎出神。那匹绸缎是深蓝色的，上面织着细密的银线，如同夜空中隐约的星河。

"这是最后一批手工织锦了。"她抚摸着绸缎，像是在抚摸时间的纹理。"现在的机器，一天能织百米，却织不出这样的温度。"

她的手指在织机上起舞时，我看见了时间的另一种形态——不是流逝，而是凝聚。每一根经线都是过往，每一根纬线都是当下，交织成独一无二的图案。

"我十六岁学织锦，今年七十六了。"她说，"织锦最重要的是呼吸。急不得，也慢不得。要顺着丝的性子，它想往哪里走，你就陪它往哪里走。"

我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的那只老钟。童年时，我总爱听它沉稳的滴答声。父亲说，那不是时间在流逝，而是时间在敲门，问我们有没有好好活着。后来老钟坏了，修表师傅说零件太老，配不到了。父亲却没有扔掉它，"就让它停在自己最喜欢的时间吧。"

裁缝笑了："你父亲是个明白人。时间啊，从来就不是直线前进的。它是个圆，所有重要的时刻都会重逢。"

她给我看一幅即将完成的织锦。深蓝的底子上，银线织出了一棵繁花满枝的梅树。"这是客人定制的，要送给病愈的妻子。他说妻子最爱梅花，在病房里念叨了整个冬天。"

"这些梅花..."我凑近细看，才发现每一朵花心的织法都不同。

"六百五十七朵，每一朵都不一样。"她的眼睛在老花镜后闪着光，"就像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雪花，也没有两个相同的瞬间。"

离开时，暮色渐浓。老街两旁的老房子正在拆迁，新的商业中心即将拔地而起。回头看，裁缝店里的灯光温暖如豆，她依然坐在织机前，用最古老的方式，把易逝的时间织成永恒的锦缎。

我想，在这个追求速度的时代，或许我们需要这样的"慢"——不是停滞，而是另一种前进。就像织锦，一针一线地，把时间编织成值得珍藏的模样。

（选自《散文选刊》，2023年第8期，有删改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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