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院中月季又谢了。前日还盛放如锦绣，今晨却见花瓣零落，散在泥里，颜色褪作憔悴的褐黄。我立于花前，竟不觉潸然泪下。这泪不为花，亦非全为己，大约是因见了生命的凋零，不由得心有戚戚。
人之后半期，竟如这月季一般，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凋零的时节。昔日健步如飞，今则上下楼梯亦须扶栏；往日能持相机伫立数时辰以待最佳光影，现则站得久了，腰背便发出抗议的酸痛。身体这台机器，用了如许年，零件渐次衰败，运转起来咯吱作响，提醒人它的使用年限将至。
摄影之事，向来是我寄托心神之所在。透过取景框看世界，万物皆可入画，苦难亦化作构图与光影。而今手已不稳，目亦昏花，对焦时常模糊，竟拍不出从前十之一二的精妙。初时甚为懊恼，摔相机之心皆有。后来慢慢想通了，既不能追飞鸟，便摄静物；既无法远足登山，就近处的花草虫蚁亦有无穷趣味。慢下来，反倒看见了从前匆忙中忽略的景致。
于是我开始整理旧照。数十年的积累，胶片与数码交错，堆满了书斋角落。一一检视，恍如重活了一遍。那张是年轻时在西北大漠所摄，风沙扑面，天地苍茫；这张是中年时拍的山村炊烟，宁静祥和，岁月静好。照片中的我，由青丝变成白发，由挺拔转为佝偻，而镜头前的世界，却愈发丰富起来。
老伴笑我近来多愁善感，见花落泪，见月伤怀。我答：非是多愁，实是开始懂得欣赏生命的不同阶段了。月季开时极艳，谢时亦是一种美。人生何尝不是如此？青年如春花灿烂，中年似夏木葱茏，而老年则是秋叶静美。各有其姿态，各有其韵味。
渐渐地，我学会了与衰老和解。腿脚不便，便不多行远路，却在庭院中发现了微观世界的奇妙；目力不济，不能再拍广阔风景，转而专注小品，反倒捕捉到许多精微之处。原来所谓适应，不过是转换视角，从另一面看世界罢了。
近日甚至开始尝试拍些模糊的照片。不再执着于锐利清晰，反而追求光影交错间的朦胧意境。竟有人称赞这些作品有了“岁月质感”。想来也是，人生的后半期，何必再与年轻人较劲清晰度？朦胧亦是美，模糊自有境。
花开花谢，云卷云舒。我收起相机，看最后一片月季花瓣随风飘落。它完成了这一期的使命，我也将如此。只不过在完全凋零之前，还要用这昏花的老眼，再看几回日出日落，再用这颤抖的手，再按几次快门。
生命从来如此，不在于速度，而在于深度；不在于长度，而在于密度。老年期啊，或许正是可以将一生积累的密度，慢慢展现的时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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